克劳恩

*本文带有部分过激内容描写，阅览时请注意。

译者：毛颜

EPISODE1 事件

“让我们大干一场吧，前辈！”
“吵死了，不用在我耳边大喊我也听得到。”

那栋公寓坐落在一片宁静的住宅区中。

这个地方植物茂盛，平日里仿佛与都市的喧嚣完全隔绝，或许能让人期待在这里展开平静的生活吧。

然而，这片空间现在却因为听闻骚乱而聚集的围观者变得喧闹不堪。

“好好好，都让一让，让一让！真是的，这些家伙就跟被路灯吸引着的虫子一样啊。”

从拥挤的人群中，几个愁眉苦脸的男人从中钻了出来。

“前辈，真是受不了这些人啊。明明事件发生还没多久吧……啊！就连媒体那帮家伙都来了！”

“这又有什么好看的？喂，小子，别老发呆，我们得赶快去看看死者吧。”

“是的！对不起！”

托马斯把惊慌失措的新人刑警雷泽抛在脑后，一脸严肃地盯着眼前高耸的公寓楼。

这座仿佛重重砸在地上的建筑，似乎在诉说着这起事件的严重性。

一切要从几天前开始说起——

这是一起专门针对妓女的连环杀人事件。身为资深刑警的托马斯在最初听到这些案件时，以为是个很容易解决的案件。不过事与愿违，调查工作远比想象中艰难。

这些案件的犯罪手法极其简单直接，使用刀具杀害被害人。

然而，案发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能指向凶手的线索，并且更加异常的是，被害人都被残忍肢解，凶手还带走了左手臂和两个眼球。

明明受害者都上升到了四人，但案件依旧毫无进展。

市警局对此事高度重视，决定增派调查人员，并为平息市民的不安全力展开破案工作。

正因如此，托马斯和雷泽才被派过来调查这起案件。

“真是的……刚下夜班就被塞了个麻烦活，真是不想干。”

“请多多指教！前辈！如果我们能一起抓住那个变态杀人犯的话，一定能升职的！”

“干，吵死了。别一大早就这么亢奋好吗？”

——托马斯一边回忆着与雷泽的对话，一边走向弥漫着沉重气氛的公寓，略带羡慕地注视着满腔热情的后辈。

“别乱跑就行了。”

托马斯忍不住感觉到自己与雷泽之间对于案件的热情差距。

EPISODE2 偏执

“噫，噫啊啊啊啊！”
“真是的，你这家伙！受不了就出去待着！”

“唔，呕……”

在受害者的住所内。

雷泽第一次面对死相如此残忍的遗体，不禁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在了水槽里。

“不，不行，看到这种程度的东西就犯恶心的话，是不能成为我父亲那样伟大的警察的……”

雷泽为了鼓舞自己自言自语着。

“喂喂，你还要吐到什么时候？受不了就出去待着！”

“……我，我没事！请让我继续调查！”

雷泽皱着眉头回应托马斯，然后走向摆放遗体的客厅。

这次的事件现场——也就是第五名受害者的遗体，与之前的一系列案件有着明显的不同。此前的杀人现场干净得仿佛刻意清扫过，像是为了凸显遗体而布置的舞台。

但是，此刻展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红色”。

杂乱无章。粗暴无序。毫无规律。

一名男子仰天而坐，周围已经被染成了一片血红。男人就这么坐在正中，早已没了气息。

并且，本该镶嵌在男子眼眶里的眼球早已不在，而是孤零零滚落在红色的水洼之中。

“这家伙死的不简单。得等法医鉴定结果才能确定直接死因，不过……大概是插在喉咙里的这把水果刀吧。”

尽管身处凄惨的现场，托马斯仍在冷静分析着。

“不过，之前几位受害人都是妓女，为何这次的是个男人……？”

雷泽感觉像是有什么卡在胸口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避免破坏现场证据，蹲下身试图寻找与凶手相关的线索。

就在这时。

“——在，这里——”

“有声音……？”

雷泽似乎听到了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视野的边缘好像有什么轻轻晃动了一下。顺着这股感觉抬头看去，他瞥见一个像是女性的影子朝卧室方向消失。

“刚才的是……？”

有股违和感。

应该只是错觉吧。

但是雷泽就是很在意。

不得不去确认一下。

雷泽走向了卧室。

房间里充满了生活气息，但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角落里放着一张桌子，旁边是床和衣柜。装潢也极为普通。自然，里面并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雷泽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多虑了，便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这时，他突然注意到桌上放着一本笔记本。

“这是什么……感觉是用了很久的笔记本……。”

拿起来的这本笔记本，感觉用了很久，封面都起毛了。

这是本摸起来非常粗糙，封面有很不均匀的红色图案的笔记本。

盯着那复杂的图案看时，雷泽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被吸入其中，怪异的感觉席卷而来。

转啊转啊，转啊……。

甚至会让人感觉到强烈违和感，带着一股偏执的热度的地步。

像是被那图案吸引般，雷泽不由自主地翻开了页面。

哗啦哗啦地读着。

笔记本的内容记录了疑似受害者的男性的平凡日常。饮食记录，甚至还有与上司相处不顺的抱怨。平平无奇。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地读着。

“哈哈，连被女人甩了都写下来，这家伙还挺认真的。让我看看……”

日记越往后翻，文字越显得潦草狂乱。字迹像是情绪失控时胡乱涂写的，支离破碎的语句纵横交错。

这种异常让雷泽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是好奇心在作祟吗？

像是被催促着，手翻开下一页。

……哗啦。

那里，密密麻麻地。

记录着被杀害的妓女们的细节。

详细描述了被砍杀的女性如何反应，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记录得异常详细。

有股异常的偏执感。

雷泽捏住笔记本的边缘，准备翻开下一页。

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窜上来。

理智正在警告他不要继续读下去。

但他已被日记主人的疯狂吸引。

翻开了下一页。翻开了。

……刺啦。刺啦刺啦。

像是剥开血肉一般，一股铁锈般的腥味扑鼻而来。

那里是被大量涂满的“红色”。

惊人的“血”。

仔细一看，似乎能看到抓挠一般的文字——

“……噫！”

雷泽条件反射般将笔记本扔了出去。

翻开的笔记本上，赫然写着这样一句话。

“——轮到你了。”

EPISODE3 虚影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看到有个女人在那里！”
“怎么可能，只是你的幻觉吧？”

第五名被害者的鉴定结果，确认为自杀。

这一结论的依据是，用于杀害妓女的凶器与此次受害者刺入自己喉咙的刀被鉴定为同一把。

在挖出自己的眼球后，疯狂挣扎，最终将刀刺入喉咙而死……一般来说，这种事简直不可想象。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此次受害者的房间冰箱中，发现了此前其他受害者的左手和眼球。

也就是说……凶手已经死了。

然而，雷泽的脑海中却始终闪现着当时感受到的那个女人的身影，挥之不去的躁动不安萦绕心头。

“你可要相信我啊，前辈！就在我走向卧室之前，我真的感觉到了。是一个女人的气息！”

在更衣室托马斯正在准备下班的时候，雷泽激动地诉说着。

“怎么可能，那房间里还有其他刑警在。普通老百姓根本不可能进去，明明就是个密室。这种事，就连你这个新人也该明白吧。”

正如托马斯所说，雷泽的话听起来匪夷所思，自然没人当真。

“毕竟看到了那么令人震撼的尸体，脑子有点乱也情有可原。不过嘛……”

“不过……？”

“……这起案子其实还没结束。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托马斯的眼神与平日截然不同，透出一种猎犬般的锐利。

“如果只是自杀，根本没必要挖出自己的眼睛，一定有某种意义在里面。不弄清楚这一点，这案子就没法算结案，我就是这么想的。”

“前辈……！”

面对突如其来的援助之手，雷泽不由得紧紧握住了托马斯的手。

“干什么？！恶心死了！总之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放松一下大脑我们再继续行动。”

“好的！”

雷泽乖乖地准备回家。

雷泽的家位于市中心，骑摩托车从警署出发大约十分钟。大冬天骑车时那刺骨的寒风，他并不讨厌。

只是今天，那寒意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交织在一起，竟让他感到浑身发冷。

“哈……真是累得够呛……”

刚在自家门前停好摩托，积累的疲惫便如潮水般袭来。

他打开房门，直接扑倒在床上，意识几乎同时陷入黑暗。

——第二天。

“一觉……睡到了天亮吗。居然直接就睡着了，啊，该死睡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累……”

明明应该睡饱了，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各个关节还在隐隐作痛。

然而，奇怪的是，头脑却异常清醒，甚至有种强烈的安心感。

“感觉好奇怪……现在几点了？”

他迷迷糊糊地查看时间，注意到被他睡前扔在一边的手机正在轻微震动。来电人是托马斯。

“等等，20条未接来电？——对不起，前辈，我睡过头了！”

“那种事情也无所谓了！你赶快去现场！”

“诶？究竟，又出什么事情了？”

“又是新的事件！出现新的受害者了！”

听到这句话的雷泽彻底清醒，顾不上整理仪容，便跨上摩托车飞驰而去。

EPISODE4 异变

“呕，好恶心。”
“喂喂，你差不多也该习惯了吧……”

新事件的受害者，是雷泽他们也很熟悉的人。

正是妓女连环杀人事件调查本部的副部长本人。

他的遗体在自家卧室中被发现，坐在椅子上，头部被砸碎，脑浆迸裂，头颅里还被塞进了好几本书。

还附带了被砸碎的眼球。

这次的犯罪仿佛在嘲笑警方，宣称事件远未结束。

虽然作案手法完全不同，但其残忍程度让人很难不将其与之前的连环杀人事件联系起来。

“无能的警察……凶手是想这么说吗？让人笑不出来。喂，雷泽？你不会又要吐出来了吧？好家伙，总该习惯了吧！”

“对、对不起……我、我实在受不了……”

雷泽不小心与副部长的遗体对视了一眼。

……不，准确来说，应该不是与眼睛对视，只是一个溢满半透明胶状物和血的漆黑凹陷，但因为它正对着自己，雷泽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强忍着涌上来的呕吐感，雷泽离开了卧室。

他从二楼走向一楼的洗手间，大吐一通之后，洗了把脸，试图让松懈的意识重新集中。

“呕……嘴里好像还残留着那种感觉……我到底在干什么啊，真是的……”

把胃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之后，雷泽准备返回二楼，走出洗手间。

就在他迈向楼梯的瞬间，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谁！”

他猛地转身，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半开的门吱吱作响。

——嘎吱，嘎吱，嘎吱。

“嗯……？”

嘎吱的声音中好像还有什么声音。

雷泽猛然一惊，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他沿着走廊前行，抬头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隐约看到一双纤细的腿正往上走。

“是那个女人！？等等！”

女人没有回应他的喊声，径直登上楼梯，消失在视野中。

“那个家伙……！我要亲手抓住他！”

雷泽为了不让女人逃走，飞奔上楼梯。转过尽头的拐角时，他终于捕捉到了女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细如铁丝的身躯，披着黑白对比鲜明的衣物，头顶晃动着两根黑色的角状物。

像是一个，滑稽的小丑。

“那位女性！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叫喊声，背对雷泽的女人伴随着扭曲的“嘎吱”声转过身，露出了她的面容。

“……镜子？”

女人的脸被一块散发暗淡光芒的镜面面具覆盖，无法看清。而那面具上映出的，竟是雷泽自己的脸。

看着沉默而诡异站立的女人和镜中自己的面孔，雷泽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他想大吼说“别耍我了”，但背脊上的寒意让他不仅发不出声，连视线都无法移开。

晃啊，晃啊。

明明女人在一步步靠近。

咔哒，咔哒咔哒。

她歪着头凝视着雷泽。

“——你，是——”

她发出的声音，冷酷而尖锐。

女人已经站在了雷泽的面前。

就在她那如铁丝般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雷泽脸颊的瞬间——

托马斯从雷泽身后跳了出来。

“雷泽，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声音让仿佛被定住的雷泽恢复了身体的自由。

他转头看向托马斯。

“前辈！我在公寓里看到了那个女人！那家伙一定是凶手！”

雷泽挤出声音，指着女人所在的方向。

——然而。

“你在说什么？”

“……？”

那里根本没有女人的身影，只有冬日的寒风吹动着窗帘，发出簌簌声响。

就像是刚才的一切，只是个噩梦一般。

EPISODE5 疑惑

“这样继续下去升职什么的完全就是天方夜谭。”
“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走吧。”

做了一个梦。

在雾气弥漫的路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不知道这是哪里。

——吱，吱，吱。

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正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

即使如此，也在像飞蛾扑火般，追逐着声音的来源。

——吱，吱，吱。

脚边隐约可见的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脚。

为了确认那是谁，抬起视线。

细长的大腿。镶着蕾丝的衣服。摇曳晃动的身躯。

从纤细的身形判断，这应该就是那个女人。

伸出手，想搭上她的肩膀——

——吱。

在触碰到她肩膀的一瞬间，背后传来了声音。

回头一看，一个眼窝空空的女人正在笑着——

“————哇！！！”

雷泽从床上跳了起来。被噩梦折磨的他，满身冷汗浸湿了床单。

脱下湿透的衬衫，走向洗手间。

“可恶……这到底是什么梦啊……”

雷泽叹了口气，急匆匆赶到调查本部。

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

调查本部正在报告现场勘查结果。

副部长家中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房间未被翻乱，排除外人实施的抢劫杀人可能。

基于以上情况，凶手很可能是副部长认识的人。

然而，考虑到犯罪的猎奇性质，与此前的妓女连环杀人案有共通之处，因此决定沿此线索继续并行调查，会议就此结束。

“——在这种关键时刻竟然又睡过头，真是会享受啊。还忘了带警徽和证件，真是令人失望。你不觉得吗！？”

“非常抱歉……”

会议结束后，雷泽向本部长深深致歉。

自从开始调查这起案件，雷泽感到越来越疲惫。

是因为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身影，还是因为目睹了惨烈的杀人现场，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从结果来看，他频频犯下各种小错误。

“别在我面前再犯同样的错误！真是的，你父亲那么出色，你到底在干什么……”

雷泽总是被人拿来和他父亲比较，因为他是前警署总监的儿子。他很清楚，自己能在这种现场而不是在后勤工作，正是因为被寄予了厚望。

正因如此，他才想尽快破获这起案件，证明自己与众不同，摆脱升职竞争的桎梏。雷泽本是这么想的，可如今他连思考这些的余裕都没有，这从他的表情中一览无余。

被本部长发泄了一通怒火后离开了本部。

雷泽望着本部长的身影，叹了一口气。

“别在意，雷泽。毕竟这次被干掉的是自己人，大家都火气大。”

一直在旁观看的托马斯从身后开口。他的左胸前，一枚银色徽章闪闪发光。

“谢谢前辈……咦？那徽章是怎么回事？”

“不知怎么的，我被任命为副部长代理了，没想到升职这么简单。上头估计为了鼓舞现场士气，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吧。”

托马斯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起来。

“要是上头再出个受害者，兴许你也能蹭蹭升职？将来我还能当本部长呢？”

“这个时候了还开什么玩笑……！再说了，我会凭我的实力往上爬的！”

说完，雷泽冲出了本部。

“呵呵，加油吧，新人。”

——几天以后。

仿佛为了嘲笑雷泽的意图一般，又出现了一名新的受害者。

EPISODE6 恸哭

“父亲是我憧憬的人。”
“真是耀眼啊。但可别太冲动了哦？”

创造纪录的倾盆大雨席卷全城。

在这样的天气中，警车响着刺耳的警笛在都市中穿梭着。

雨点无情地敲打着车辆的引擎盖，仿佛在谴责至今未能抓获凶手的警方一般。

“你要退出调查吗，雷泽？”

托马斯坐在警车的副驾驶上，头也不回地问驾驶座上的雷泽。

“不……”

雷泽以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回答，脸上没有一丝情感的痕迹。他的目光仿佛在凝视远方。

“别太勉强了。如果你想退出，我可以帮你跟上面说。”

托马斯叼着快抽完的香烟，吐出一大口烟雾说道。

两个人的对话，在到达现场前只有这些。

新的受害者，是雷泽的父亲。

也就是，警署原总监。

雷泽父母的家位于距离城市约两小时车程的乡下小镇。

根据作案手法与副部长一案相同的情报判断，几乎可以确定是同一凶手所为。

然而，与此前所有疑似相关的案件都发生在市中心不同，这次的犯罪现场却在郊外。

特意跑到乡下小镇行凶，说明凶手对受害者怀有强烈的怨恨。此外，这也意味着凶手对警方的内部情况了如指掌。

换句话说，结论是。

“凶手在警方内部”——

抵达自己家后，雷泽连伞都没撑就径直冲了出去，跌跌撞撞地闯进屋内。他脑海中浮现出“最糟糕”的画面，心跳止不住地加速。

他冲上楼梯，在父亲的书房前，看到瘫倒在地痛哭的母亲和正在安慰她的调查员，安下心来。

然而，这份安心转瞬即逝。他顺着母亲颤抖的手指看去。

……那曾经是父亲的东西，如今躺在那里。

“啊，啊啊……”

刺鼻的血腥味和脸颊上的湿气，久久缠绕不去。

——哗啦啦的雨声。

雨声毫不顾及雷泽的心情，如噪声般铺天盖地涌入。哗啦啦，剧烈搅乱着他的内心。

声音阻断了大脑的思绪，如同感觉也变得麻木起来。

渐渐地，雷泽的意识如被浊流吞没的小树枝，沉向了水底。

陷入混沌的深层，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啊，这里是？”

雷泽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沙发上。

熟悉的天花板。毫无疑问，这里是自己家里的客厅。

他怀着突如其来的安心感，盯着天花板，回想着之前的记忆。

“对了。我……爸爸他……”

“你醒了？”

顺着声音看去，表情沉重的托马斯和本部长站在那里。

看来是这两人把失去意识的雷泽抬到这里来的。

“……给你们添麻烦了，抱歉。”

“之前是我不好，说了那些话……没想到连你父亲也……”

托马斯没有低头，但挠着头道了歉。本部长也关切地对雷泽说着。

“别勉强自己，雷泽。你现在的状态没法正常调查，去陪陪你母亲吧。”

“感谢您的关心……但是……”

雷泽左手捂着眼睛，试图站起来。

“真是的，你这摇摇晃晃的样子能干什么？看看你的黑眼圈，你这几天几乎没睡吧？一看就知道。”

雷泽觉得自己有义务查清这起案件的真相。不仅因为受害者是自己的父亲，更因为副部长和前警署总监的连续被害，如今整个“警方相关人员”都成了嫌疑对象。

这当然也包括了雷泽自己，以及他的搭档托马斯。

就在这时，雷泽想起了托马斯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要是上头再出个受害者，兴许你也能蹭蹭升职？将来我还能当本部长呢？”

雷泽感到自己心中有一股怀疑托马斯的念头。

“现，现在不好好努力，什么时候努力？”

雷泽强打精神，但被托马斯轻轻一推，就轻易地推倒在地。

“看吧，早就跟你说了。本部长，这里我来接手。麻烦您送他回去好吗？”

“行，我会负责把他安全送回去。”

如果现在回警署，留在现场的托马斯可能会销毁证据。雷泽脑海中浮现出了这种荒诞的想法。但他已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只能茫然地盯着托马斯的脸。

并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凶手。这种想法太离谱了……

甚至可以说可能性极低。只是因为自己内心涌起的黑暗情绪，才让自己变得疑神疑鬼。

雷泽犹豫片刻后，决定遵从指示。

“明白了。……拜托了，前辈。”

“嗯，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带着不甘，雷泽和他的母亲被带回了警署。

目送他们离开后，托马斯重新开始了“现场勘查”。

EPISODE7 坠落

“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只有我……”
“该死，这下失手了……凶手就是……”」

雷泽坐在摇晃的车里昏昏欲睡。

面对这一连串超现实的事件，他忍不住觉得自己身处一场噩梦，总会醒来的噩梦。

（女人……对，女人。自从那个女人出现后，我就……）

无论醒着还是睡着，那个女人的身影总在脑海中闪烁。

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对雷泽而言已变得极为模糊。

他正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

“雷泽？你还好吧？”

“嗯……还好，还好……”

他转头想回应坐在右手边的母亲。

但是，坐在那里的并不是母亲，而是一个带着深灰色小丑面具的女人，“吱”的一下，歪着头盯着雷泽。

“你现在很累……要不要睡一会儿？”

·
面具上映出的雷泽自己的脸，像是万花筒一样错乱。

仿佛被拖入一个无限分裂的世界。

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精神，此刻轰然崩塌。

“你，你，是你！是你杀了所有人！”

“怎、怎么了，雷泽！？你在喊什么，”

本部长猛然回头的同时。

枪声突然响起——

另一边。

托马斯在现场勘查的时候，在尸体上发现了指向凶手的线索。

“怎，怎么可能……这种事情……”

托马斯握紧双拳，火速离开了现场。

接着，他几乎像是要抢走车子一样地跳上了停在住宅门前的警车。

“拜托了……一定要赶上……”

猛踩油门，追赶前往警署的三人。

不知何时，倾盆大雨早已停了下来，乡间小路上铺展开宁静的田园风光，却被一片潮湿的灰色世界笼罩。

EPISODE8 对峙

“前辈，太好了……！”
“别动，站住！这次绝不让你逃走了！”

托马斯发现那一辆车的时候，大概已经开了10分钟，似乎是本部长等人乘坐的车辆偏离了主路，车子冲出了道路，只剩下散落一地的残骸，翻倒在路旁。

“喂……喂喂喂喂喂！”

面对眼前惨烈的景象，即便是托马斯也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撼。

事态以惊人的速度滑向最坏的结局。

他祈祷着别再发生更糟的事，冲向那辆车。

从粉碎的窗户里，无力地伸出一只手臂。

那是雷泽母亲的手臂。

“该死……来晚了吗……”

那满是伤痕的手臂，已经没有了脉搏。

托马斯接着伸手想确认驾驶座上本部长的安危。然而，映入眼帘的本部长的脸——眼眶里露出的空洞，让伸出的手失去了目标，只能无助地在空中晃荡。

“哈哈……干的真漂亮，那个混蛋……”

托马斯被强烈的空虚感吞噬，不由得跪倒在地。

“……那家伙往哪里去了？”

他蹲下再次查看车内，雷泽不在里面。

如果他也被卷入了车祸，应该走不了太远。

想到这里，托马斯环顾四周。

从车辆延伸出的一串脚印……托马斯顺着脚印的方向，看到了步履蹒跚的雷泽。

“那家伙……！”

要追上摇摇晃晃的雷泽并没花多少时间。

雷泽察觉到托马斯的到来，转过身，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嘀咕着含糊不清的话。

片刻之后，雷泽似乎认出了托马斯。

“前辈……太好了……女，女人，车里有女人……那个戴着面具的……女人！”

“你在说什么？哪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家伙！比起这个，把你干的事老老实实交代清楚！”

托马斯将某样东西扔向雷泽。

那是他在现场找到的——沾满血迹的手册，里面夹着雷泽的照片。

“啊哈……我一直在找这个……，哪里都没有找到……啊啊，前辈，我们一起吧，找到那个女人，那女的，女的，女的，那女人，哦哦哦哦哦哦，那个女人，女人，啊啊啊啊啊啊！”

雷泽突然像坏掉的唱片一样，重复着同一个词。

看到这番景象，托马斯终于意识到雷泽已经丧失了理智。

眼前的雷泽双膝跪地，肩膀耷拉，空洞的眼神盯着地面。

“喂……你到底怎么了……”

托马斯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制服陷入混乱的雷泽，但他的动作被雷泽的喊声打断。

雷泽身体突然仰天大叫，睁大眼睛狼狈不堪。

“啊，啊啊啊，那女人在前辈的后面！别想逃啊啊……！”

他夸张地晃动身体，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把枪。

枪口对准了托马斯。

雷泽已经疯了。回想此前种种线索，他要么真正的是杀人魔，要么以某种形式牵扯进这一系列案件，这一点显而易见。

得出这个判断的托马斯从枪套中拔出手枪，摆好架势。

“可恶……！雷泽！把枪放下！”

既是新人刑警，又是杀人魔的雷泽。

托马斯心中百感交集，但现在首要任务是将他制服。

二人拿着枪对峙着。

托马斯死死盯着雷泽，而雷泽的眼神却像是魂不守舍。

托马斯保持视线，缓缓移动拇指，解除保险。

在这紧张的气氛之中，雷泽先行动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你要用枪指着我！？前辈也是那，那个女，女人的同伙吗啊啊！！”

疯狂的雷泽颤抖着双脚尖叫着。

托马斯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

“那女的又不在这里了！”

对托马斯而言，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雷泽像个注意力涣散的孩子，不停地环顾四周。

刚刚还在托马斯身后看到的女人身影不见了。她的消失太过突兀，雷泽正准备放下枪时，某处传来一个声音。

“……杀了他。”

眼前的景象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缓慢流淌。但自己的呼吸声和那个声音却异常清晰，仿佛又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杀了，他……”

毛骨悚然的声音。

阵阵寒意爬上雷泽的脊背。

和之前一样，仿佛身体被定住一般，完全无法动弹。

就像切断了意识与身体的链接。

“把他，托马斯，杀掉……”

甜美的声音引诱着雷泽，他的注意力转向手里的枪。

在失去色彩的眼前景色中，只有自己的手和托马斯疑惑的脸异常鲜明。

不知何时，一只如铁丝般细长的手指覆盖住了雷泽的手。

鸡皮疙瘩。

“住，住手……”

那双手与雷泽的手指交织在一起，如同跳双人舞一样顺滑。

灵活的掌控了雷泽的右手。

然后，那细长的手指缓缓包裹住雷泽的食指，扣向扳机——

EPISODE9 侵蚀

“我已经回不去了，该怎么办……”
“我就在这里。来吧……”

枪声振颤着整个空间。

射出的子弹击中了托马斯的腹部，鲜血渐渐染红了他的衬衫。

托马斯嘴唇微张，却未能吐出只言片语，便倒在了地上。

区分不出是死了还是还有一口气。

那一瞬间，雷泽感到胸口莫名一轻，嘴角不自然地扭曲起来。

就像是烦恼的根源似乎得到了解决，有一种安心的甜蜜感觉……

随着女人的气息消失，这种感觉也随之消散。

逐渐接受眼前现实的雷泽，甚至没有确认托马斯的生死，便被恐惧驱使，逃离了现场。

急促的呼吸让意识越来越清晰。

“我，是我……杀，杀了，杀，杀了……前辈……”

被能只有自己看到的女人控制着杀人，这种话谁会相信？

雷泽的精神在接连的事件中被撕得粉碎，已无法分辨眼前的现实与梦境，彻底被疯狂侵蚀。

“……我再也回不到那个地方了……我、我该怎么办……”

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靠了。

憧憬的父亲，温柔的母亲，信赖的前辈。

一切都被破坏殆尽，七零八落。

这个映入眼帘的世界，已空无一物。

涌来的不安与失落感，甚至将自责的念头一并抹去。

“……我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他环顾四周。

雷泽突然想起来，这附近正好有他小时候玩耍的秘密基地。

“对啊，躲在那里的话……”

他循着儿时的记忆前行，那是一条他曾用来试胆的地下洞窟。

几乎没有光线透入，黑暗而深邃。

他进入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

被黑暗包裹的雷泽，终于吐出一口安心的气息。

“等到天黑就离开……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疲惫如潮水般袭来，雷泽瘫坐在地。

这时，他才察觉到喉咙干渴得像要裂开一样。

潺潺的水流声让他咽了口唾沫。

“这么说来，我完全没喝水呢……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喝的也不记得了……”

他伸手去舀水。

水面上隐约映出自己的脸。

然而，本该出现的自己的脸不在那里——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暗灰色面具的女人。

雷泽慌忙后退，检查身后，却没有女人的身影。

此时，只有女人的声音传到雷泽的耳内。

“是我和你，一起杀了所有人……”

“可恶！你在哪里！我也要杀了你！”

毛骨悚然的寒意让雷泽立刻拔枪，朝四周胡乱射击。

但子弹只是打在水面和洞穴壁上，没有任何回应。

“真正的犯人，在这里……”

雷泽战战兢兢地靠近水面传来的声音。

水中倒影映出的蒙面女人，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

EPISODE10 真相

“我，我是我……”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倒映在水上的面具。

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女人的脸。

那张美丽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然而，在雷泽的记忆中，又并不存在这样的脸。

仿佛是无意识创造出的，充满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诡异的美。

女人的嘴唇在动，雷泽明白她在对自己说话。

明明听不到声音，雷泽却能清晰地理解她的意思。

“第一次感受到其他人手的温暖之后，被拒绝后对女人无比憎恨的男人的愿望，我实现了。”

“想要靠自己的力量让周围人刮目相看的男人的愿望，我实现了。”

这些话让雷泽心里一阵动摇，他忍不住质问。

“你是说我就因为这样，就要杀人！？”

“是你内心深处的愿望，被藏在黑暗里的愿望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不是吗？……杀掉他们，杀掉他们……我只是一点点释放你内心的想法……”

“是，我的，愿望……？”

“你看到的我的模样，是你自己臆想出的幻影。怎么样，重生为全新自己的感觉如何？”

那一瞬间。

记忆的激流如同大浊流一般席卷进雷泽的内心。

那是，杀害副部长的记忆。

那是，杀害亲爱的父亲的记忆。

那是，射杀本部长的记忆。

还有，射杀尊敬的前辈的记忆。

与记忆一起萦绕心头的愉快心情……。那个时候的自己，难道笑着吗？

“所有人，都是你杀死的。”

“是，是我杀……呕，咕，呕呕呕……”

“哎呀，真没出息。”

被激情与悔恨吞噬，雷泽眼中的现实、世界，轮廓开始扭曲变形。

雷泽一边哭泣一边愤怒，已完全丧失控制情绪的能力。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这一切都是你所期望的。”

“给我闭嘴啊啊！你到底在哪里啊啊啊啊啊！”

他朝水面上映出的自己的脸开枪。

明明知道这是徒劳，他却无法不扣动扳机。

溅起的水花有他身高那么高。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接受重生后的你自己吧。”

眼前闪烁的面具，脑海中回荡的声音，永不消散。更不用说接受自己内心的黑暗，这根本不可能。

内心涌动的杀戮冲动。

好可怕，好可怕，恐惧得难以附加。

想要逃，想要逃，想要逃。

怎样才能逃离这个女人……？

“对，啊……只要这样做，就好了啊……”

疯狂的雷泽将手指插入了自己的眼眶。

然后，噗嗤，噗嗤噗嗤噗嗤，用尽全力将眼球扯了下来。

“……这样就……这样就……”

“我们都是一体的。你看，我不还在你的眼前吗？”

是自己无意识说出的话。

认识到这一点的雷泽，内心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

明明已经失去视力，雷泽却依然能看到浮现的女人的身影。

“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看得到啊啊啊啊啊……”

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逃离那个女人。

所以，雷泽只剩下了最后一条路。

“真可惜……可要好好瞄准哦……不然，可杀不了我。”

——如果瞄准太阳穴的话，会打偏的。

雷泽把坚硬的枪口塞进嘴巴，扣动了扳机。

EPISODE11 感染

“女人……不对，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呐，告诉我关于你的事吧……”

强行申请出院的托马斯，此刻在几乎停止运转的调查本部内，独自吞云吐雾，陷入沉思。

从雷泽房间里发现的染血的衣服和凶器来看，杀害亲人的无疑是雷泽。

然而，托马斯怎么也无法相信雷泽与此前的连环杀人案有关。

——妓女连环杀人案与雷泽的暴行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并非直接关联，但在这之间，总有些难以言喻的关联存在……。此刻，托马斯作为刑警的直觉在低语着。

让他疑惑的，是自杀的雷泽和被认为是连环杀人犯的遗体。

调查的结果，两个人都扯下了自己的眼球。

“如果只是自杀，根本没必要特意挖出眼球。那么，为什么他们非得做出这种举动呢？”

在托马斯看来，二人都是为了逃避“某个东西”，才选择了自杀。

“相信我啊，前辈！就在我走向卧室之前，我真的感觉到了。是一个女人的气息！”

他回想起曾被他认为是胡言乱语的雷泽的话。

“……女人，吗。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是女人的灵魂从杀人魔身上转移到了雷泽身上。

托马斯差点得出这种超自然的结论，慌忙将这念头甩出脑海。

“我在想什么啊。调查还在继续，得改变这死气沉沉的局面，不然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

托马斯重振精神，手拿着调查资料走出房间。

刑警的工作要脚踏实地。

哪怕只有砂粒般微小的线索，也要从中找出通往真相的路径。

这就是刑警的本质。

“搜索现场一百次，总会找到线索。”

托马斯带着坚定的眼神，走向案发现场。

…………

……………………

在雷泽自杀的现场附近。

托马斯驾驶的车停在一条面对地下洞窟的道路旁。

“好吧，开始调查吧。”

就在他伸手拉车门把手时。

一股冰冷的寒意抚过脊背。

“……咕哦？刚才……是什么？有点不舒服。”

只是短短一瞬间。

托马斯觉得有个奇怪的目光在盯着他，于是朝窗外看去。

——吱，吱。

他看到一个女人在周围的巷子里走着。那个女人全身穿着单色调的衣服，头戴一顶垂着两根角的帽子。

有点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又有点滑稽的女人。

“……哈哈，真是可笑。”

托马斯哑然失笑，但刑警的本能让他不会放过任何砂粒般的可能性。只要有一丝线索，就必须追查，这是铁则。

“如果有住在这附近的人，大概会知道点什么。”

——吱，吱，吱。

“这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怪烦人的……要不要在声音消失之前追上去看看？”

托马斯拐过街角，追逐那个消失的女人。

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他也进入了那条小巷子。

——吱，吱。

走向了灰暗的，小巷子里。

——吱，吱，吱。